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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記者 裴鑫
攝 | 了解以下事實的人可能不多：國內中醫針灸一次收費只有幾塊錢，國外卻相當于百元至數百元人民幣不等；大多數中醫診療技術是“賠本”為患者治病。
過于“廉價”的中醫，傷害、弱化了中醫人才隊伍，也使越來越多的中醫醫院放棄了簡便、有效的中醫治療技術，轉而向患者推薦“掙錢多”的西醫檢查治療以及手術等。專家擔憂，過于“廉價”的價格非常不利于中醫長遠發展。
中醫正骨VS西醫手術：只選貴的不選對的
中醫骨科是傳統醫學中優勢突出的項目，其中對閉合性骨折病人運用中醫正骨手法，不用手術就能解決西醫動手術才能解決的問題，而且痛苦小，數百元的價格也遠低于動輒上萬元的西醫手術。遺憾的是，“正因為過于便宜，就連許多中醫院對閉合性骨折病人都極少使用有效、便宜的中醫正骨手法，而改為費用高、創傷大的西醫手術治療。”長期從事中醫骨科疾病治療的北京光明骨傷醫院院長韋以宗說。
價格低到何種程度？1999年制定的中醫骨折復位(不夾板正骨)收費標準只有1項，僅為80元，而西醫創傷骨折手術收費有數十項，標準按不同類型醫院從245元到1186元不等。而在整個骨科，西醫的收費標準多達210多項，細到一個小手指的肌腱手術，而中醫卻只有骨折和脫位兩項收費標準。
北京平心堂中醫門診部負責人張曉彤說：“因為收入少，現在很多中醫在看骨科病時往往建議病人動手術。長此以往，他的學生勢必也像他一樣，放棄中醫療法，全部西化。”
針灸大夫忙一天：“干不過”一臺血壓監護儀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針灸科醫生告訴記者，以針灸為例，北京市不分病種、不分病情，一律針刺一次4元(全國各地有所不同，但最高不超過20元)。針灸看起來是把銀針刺入人體即可，但扎針畢竟不同于“插秧”，需要在中醫辨證論治的基礎上，確定取何經何穴，針入是深是淺，留針是長是短，進出針是快是慢……而且，針灸要消耗藥棉、酒精、針具，用具消毒，床單洗換等，均需費用。
“這種價格，能體現具有高技術含量的傳統醫學的尊重？”這位醫生問。他說，病房內心血血壓監護1小時10元，監測1天240元。而一個針灸醫生將病房36個病人全部針灸一次，不過區區144元。
山西省針灸研究所副院長高秀生說，他們經常下鄉進行中醫教學，發現不少鄉鎮衛生院連針灸、拔火罐等簡單、有效的中醫技術都沒有了。“原因很簡單，一個好的針灸師忙碌一天上午，還沒有洗頭小姐洗一次頭掙得多。誰還干針灸？”
中醫“賠本”治病：勞動價值得不到尊重與承認
不久前，記者看到北京一家著名的中醫醫院2001年提交給有關部門的《關于調整中醫療法收費標準的一些建議》，這份建議提出增加和提高中醫醫療收費標準，共涉及骨科、推拿科、針灸科、肛腸科等4個科室的多個項目。但時至今日仍沒有回音。
以推拿為例，該建議指出，中醫推拿手法通過肝臟、經絡辨證治療，對內科、婦科、兒科等疾病療效顯著，且用時往往較長，醫生付出較大體力。但上述治療至今沒有收費標準，醫生沒興趣干。而社會上各種不規范的“保健推拿按摩”卻分外吃香，且價格高出數十倍，反過來影響了正規中醫推拿按摩的形象。
過于“廉價”使大部分中醫診療服務項目都在“賠本”經營。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開展的一項課題，曾對66家中醫院的54個中醫診療服務收費項目進行了成本與價值的比較，結果54個項目中有40項即近3/4的項目虧本經營。最常用的中藥熏藥治療、骨折手法整復術、普通針刺、耳針、灸法、拔罐療法，其盈利率全為負數。
中醫不僅價格低，收費項目也少。當前實行的醫療服務收費項目共有3900多項，其中涉及中醫的僅有97項，不到3%。在這97項中，傳統的針灸只有14項，而2000年前的《黃帝內經》就記載有9種針具，26種針法。甚至傳統上療效很好的針灸埋線療法、藥捻療法、穴位治療等，都沒有收費標準。
張曉彤進一步指出，西醫掛號、診治是分開的，患者看病需多次交費；而中醫看病，是大夫同時完成診斷、處方、心理咨詢等全過程。“很少人注意到這個細節，這事實上更降低了中醫的‘價格’。”
張曉彤說：“現行的中醫療法收費標準，沒有承認與尊重中醫大夫的勞動價值。造成這種現狀的認識根源是，認為人的勞動即中醫大夫診治疾病，比不上以各種儀器‘武裝’起來的西醫。但事實并非如此，對于一個合格的中醫而言，無論是對疾病的診斷還是治療，其準確性和療效并不亞于甚至高于西醫。尤其是對于一些醫術高明的老中醫而言，他們是用一生知識、經驗的積累給患者看病，目前的收費標準太低。”
過于“廉價”:傷及中醫長遠發展
中醫過于“廉價”的一個后果是，目前多數中醫院尤其縣級中醫院，已有趨向不再姓“中”，改姓“西”了。
北京市豐臺區衛生局副局長厲將斌告訴記者，不少中醫院收入的80%至90%來自于西醫。中醫院靠檢查費、西藥來賺錢，而不是依靠中醫中藥來發展，長此以往非常不利于中醫的發展。
科技部科技信息研究所研究員賈謙認為，一方面中醫醫療服務的定價偏低，另一方面中醫醫療服務又少有收費較高的大型檢查、手術或進口西藥，常用的中藥飲片也很便宜，造成了收入與成本不相配，影響了中醫院特色和發展。
更嚴重的是，中醫過于“廉價”，導致中醫人才隊伍嚴重流失、弱化。
“好多中醫都出國了，在國外他們身價倍增。”北京廣安門中醫醫院一位大夫的許多大學同學去了歐美，幾年后的差距讓他大為感慨。比如，與北京每次4元的針灸診療費相比，在東南亞約為每次100元人民幣，歐美國家則達到50到100美元，于是國內大量的業務骨干出走海外。他說：“再這樣下去，將來中國只能是針灸的‘故鄉’了。”
這種弱化不僅體現在數量減少上，還表現為“名家”也越來越少。中國民族醫藥學會會長諸國本表示，如果一個人看病遇到了不高明的醫生，會逐步形成“中醫沒水平的印象”。事實上，并非中醫治不了，而是有水平的中醫越來越少了。“過低的中醫診療價格，已影響到中醫的臨床水平、學術水平，影響到中醫藥事業的長遠發展。”他說。
三管齊下治“廉價”：提價、提高醫保報銷比例、放開民營資本進入
提高中醫診療價格、細化收費項目標準已成當務之急。但在看病貴的現實條件下，此舉會不會加重老百姓的負擔？
諸國本認為，目前的看病貴問題，主要是因為藥價虛高以及各種檢查過多、費用過高。而中醫因為飲片價格容易控制，同時檢查也比西醫大為減少，即便提高現有的價格，從總體上看，中醫的收費仍將遠遠低于西醫的收費。
但也有觀點認為，目前選擇中醫服務的病人急診和急性病較少，慢性病和亞健康者占較大比重，這類病人的需求緊迫性低，過高的價格會把他們嚇走。
對此，專家建議，應充分發揮醫保的作用，將那些療效好、費用低的中醫治療技術多納入醫保報銷范圍，盡可能降低患者的個人負擔。
北京市右安門外醫院院長王小年說，在現行醫保報銷比例中，中醫的特色沒有體現出來，政府支持中醫藥應加大中醫藥的報銷比例。“通過價格杠桿引導人們看中醫，同時提高中醫大夫的收入水平，這樣就會吸引更多人才投入到中醫藥事業中來，促進中醫藥事業不斷發展壯大。”
專家們同時建議，適當放開民間資本進入中醫藥領域的限制，鼓勵民營中醫門診部和醫院的發展。這樣做能增加中醫醫療服務的供給，為患者看病提供更多選擇；同時，能增加競爭壓力，遏制醫院不合理的漲價沖動；更為重要的是，中醫能在市場上找到自己合適的價格，為政府提高中醫診療價格提供重要參考，使中醫不再過于廉價，真正物有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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