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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美國次貸危機喊了那么久，辛昱總以為是在隔岸觀火。美國、貸款、投行，聽著覺得隔了十萬八千里。身為一家大型半導體公司的小中層，辛昱只關注自己大把大把投到股市里的血汗錢。8月炎夏，讓辛昱感覺到絲絲寒意的是股市。奧運前的曇花一現轉眼就變成持續狂瀉，辛昱心疼到了麻木，干脆置之不理了。9月，百年老店雷曼兄弟倒閉，辛昱也只當新聞聽過。萬沒想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大洋彼岸的金融風暴轉眼就在身邊刮起來了。
第一個明顯的變化是訂單減少，9月份產量一下子降到了平時的三分之一。大家還沒完全反應過來，HR部門一口氣公布了三個舉措：取消加班費，降薪5％，車間輪崗。“三把刀”既快又狠，刀刀割在要害處。同事們私下碰頭一核算，月收入實際已經減了一成多。
10月份，最令人憂心的消息終于從地下變成公開——裁員開始了。中層以上的員工都收到了HR部門的郵件，線上操作工裁掉20％，工程師裁掉5％。
辛昱這才意識到經濟知識匱乏讓他完全忽視了金融危機的連鎖反應。他在網上搜索信息發現，IT業與金融投資業密切相關，全球20％以上的IT技術開支來自金融業。經濟全球化下的食物鏈，一個環節斷了，就會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誰也沒法獨善其身。
“大家都開始夾著尾巴過日子了。”辛昱苦笑。原來熙熙攘攘的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在上班間隙偷空聊聊股市的，講個笑話扯點兒八卦的，統統銷聲匿跡了。人人都成了鴕鳥，陰沉著臉埋頭工作。加班費取消了，也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下班的點兒，你不動身我就不挪屁股，都沉默地坐在電腦前，一副“公司是我家，人人都愛它”的模樣。甚至同事間都很少說話了，相互提防著，裁員不是裁你就是裁他，這時候最要謹防禍從口出。
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年終考評了。以往這個時候，誰也不睬這檔事兒，“去去去，我們正忙著呢”，大手一揮置若罔聞。如今呢，大家早早開始準備業績報告，生怕考評成績落到了后面，老板大筆一揮就是個“斬字令”。辛昱現在在公司見了相熟的HR部門小姑娘，滿臉堆笑著作揖，“姑奶奶行行好，千萬別給我打電話啊。”
但壞消息還是一個接一個。最新的消息是，年終獎基本無望了。辛昱覺得其實這些都還能忍受，大家勒緊褲帶，熬過這個寒冬就好了。怕就怕你本是要抱團過冬的，卻沒想到一紙辭令就毫不留情地把你掃出門了。
上周，辛昱收到另一部門同事的郵件。只有四個字：走了，保重。辛昱頓時鼻子一酸，這可是個沉默寡言的老好人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悲哀！”辛昱憤憤然，“這個時候被裁了能去哪兒呢，我們公司在業內還算規模大的，有些中小型的都倒閉了。”
更令人沮喪的是，上司引述大老板的話，“目前的狀況至少會持續到2009年年底”，這意思就是說，天知道接下來還會砍多少人！
辛昱現在整天憂心忡忡的，晚上甚至夢到進單位發現刷不了卡，被通知到HR結賬走人，驚出一身冷汗。
“6月份的時候，還有幾家公司跟我談，開了不錯的位置和薪酬。沒想到轉眼間寒冬就殺了大家個措手不及。更可怕的是，現在冬天才剛剛開始。”辛昱皺著眉頭說。
“開源節流”像咒語般回響
MSN上一片凄風苦雨。
500強的阿米哭訴，老板辦了張公司卡，以后出公差坐飛機不能給自己積分了，旅館標準也由五星降到了三四星。以前去總部開個會，一個往返公務艙就能積很多分，一年下來兌換兩張國內免費機票輕而易舉。如今，“我的白金卡估計很快就作廢了！”
廣告公司的婷婷跟著抱怨，知道我們今年部門旅游去哪兒嗎？陽澄湖！唉，前年是海南，去年是青島，今年成了陽澄湖，據說按預算一人只能分到兩只大閘蟹。左一個危機右一個危機，真真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梁宗明冷笑道，你們女人啊，就會為了這些蠅頭小利著急。往后傷筋動骨的日子還多著呢。
梁宗明很是心煩意亂，因為他所在的銀行已經開始“傷筋動骨”了。按說他們行在業內還算不錯，持有的雷曼債券對整體經營影響不大。但在現如今這個大環境下，人人都是過江的泥菩薩。尤其那位新分行長來了之后，“開源節流”像咒語一樣日日在耳邊回響，緊接著梁宗明的收入就像股市一樣一路下跌。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先把大家的車補砍掉大半。現在梁宗明去加油站，看到跳動的紅色數字就覺得心疼。未幾，過節費也被削掉了近半。以往國慶分獎金，他這個行長助理至少能去個馬爾代夫，現在只夠海南游了，還是非豪華型的。
梁宗明一盤算，光這兩項，他的年收入已經下降了3萬元左右。但這還不是結束。老板已經放出口風，年終獎平均要下調40％左右。“這招兒的殺傷力太巨大了，誰都知道年終獎在年薪中有多重要。”
梁宗明想，要是放到前兩年，看到獎金數字不滿意，大可以沖到老板那里拍桌子理論一番，然后再傲氣地一甩頭：“老子不干了！”那可真是美好的時光啊，一撥兒又一撥兒外資銀行紛紛進入中國市場，梁宗明這樣的海龜金融高材生炙手可熱。他差點兒就去了××銀行，對方開出了相當不錯的年薪，只因為職位問題沒談攏而作罷。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梁宗明前兩天翻開報紙財經版，看到外資銀行裁員名單，打頭的就是××銀行，大呼“好險！”后來同事又轉發了一個“178家企業大裁員名單”，名聲響當當的大公司赫然在目。梁宗明發現，原來這年頭保住飯碗就算不錯了。
“所以無論車補年終獎減多少，哪怕就是0了，也要忍氣吞聲地做下去。房貸、保險、小孩的教育金……一個個重擔都壓在肩上呢，有份工總好過失業吧。”梁宗明阿Q般地自我安慰。
讓梁宗明很不爽的，是當公務員的同學陳強的過分關心，動不動就在MSN上問：“金融危機對你們影響很大吧？”“聽說××又要裁員了？”梁宗明總覺得陳強心態不好，幸災樂禍的。以前同學聚會，他們幾家大銀行的、外企的身家一亮，馬上跟公務員陳強拉開兩個檔次，心理優越感是難免的。現在呢，公務員旱澇保收的優越性充分體現出來了。有時候他也覺得是自己心態不好，或許陳強是真關心呢。但不管怎樣，那些關心的問候也讓他煩躁。
心情不好的時候，梁宗明常會把那個裁員名單打開來反復看，心理上能平衡點，工作也會積極些。少收了三五斗又怎樣，有工作就知足吧。
“拮據”的生活里也能找到快樂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晉雯感慨。
去年這個時候，晉雯他們外貿公司進口部的一個小組，單靠進口棕櫚油就獲得了巨額利潤，還沒到年末頒獎的時候，組里已經人人眉飛色舞了。后來，年終獎人均分到20萬元，看得晉雯他們出口部分外眼紅。未料一年不到的時間，金融風暴一個大浪打下來，就變天了。
進口部首當其沖，損失慘重。“公司進口的大宗貨物，比如棕櫚油、鐵礦石、電解銅，從10月份開始，到貨以后因為價格波動跌得厲害，國內買家不贖單的情況大批涌現，貨全都積壓在我們手中。但馬上又要對國外付錢了，所有這些，要占押兩個億的資金。”晉雯搖頭，“我們還算實力強的，但就這樣，公司內部都已經下文資金統一由集團調度了。一些小公司資金周轉不過來，馬上就倒閉了。”
轉頭再看進口部的同事們，個個懨懨的樣子，像遭了霜打的茄子，說話不是有氣無力就是沒好氣的。
晉雯所在的小組還比較幸運，雖然出口訂單減少，但今年業績尚可，“國家又開始鼓勵出口了，出口退稅提高了。”但寒冬里今天的好不代表明天的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何況周遭又充斥了那么多令人悲觀的消息。
她經常聯系的貨運代理公司關了好幾家，“產業鏈的上游遭殃了，下游就跟著深受其害，工廠倒閉了，運費要不回來，欠款拖死了好多貨代。”晉雯每每聽到這些消息，總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
辦公室里也整日彌漫著沉悶黯淡的氣氛。雖然薪酬暫不受影響，但公司的節流政策已經開始浮出水面了。第一個先取消公司旅游，“本來說每人發個名牌旅行箱的，現在也沒了。”
“切，誰家沒個旅行箱啊，稀罕！”晉雯沖同事撇撇嘴，對老板的這種小氣很不屑。然而小錢帶來的心理影響卻是巨大的。
同事們的話題和關注點都集中到了“節流”上。
辦公室的小秘書率先退出了中午的飯局，自帶盒飯來上班了。“金融危機啦，要開始省錢了！”小姑娘認真地給她算賬，“以前中午大家一起吃飯，一頓分攤下來至少也要個七八塊錢，現在我吃家里的免費大餐，一個月能省300多呢。”就這個小姑娘，之前還整天捧著時尚雜志，嚷嚷著去香港買化妝品。
錙銖必較的不僅僅是薪酬低的小員工。晉雯這撥兒三四十歲的中堅層，飯局上聊天的內容也不由自主地從股市買房買車轉移到超市打折存錢上來。女同事熱力推薦去“動批”買衣服，“一千塊能買一季的衣服，超劃算！”晉雯眼睛一亮，她想起自己之前居然日思夜想那個3000塊的名牌包包，多奢侈啊，夠一整柜的衣服了。
“并不是說生活質量有多少下降了，而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消費自然縮減了。”
打車少了，下班能擠地鐵就拼命擠；下館子少了，周末更愿意自己在家豐衣足食；健身卡到期也不續了，有空就到小區樓下打打羽毛球算了；咖啡館這類裝情調的地方更要放棄，自己在家煮的也很美味……
晉雯發現，雖然花錢沒以前隨意了，但“拮據”的生活里也能找到另一種快樂。因為經常在家吃飯，跟家里人相處的時間多了，廚藝也稍有長進；因為經常擠地鐵，健身房里沒減掉的脂肪居然少下來了；仔細淘淘，“動批”的衣服價廉物美，很有成就感……最讓她高興的是，居然能存下錢了，“今年1~9月，基本上沒存下多少來，10月到現在，居然存了好幾千！”
“要學會苦中作樂，多角度看問題啊。”晉雯說，“我就當現在是冬眠期，把那些花哨的心思都收起來，安心過冬，熬過這個冬天就好了。”
冬眠時期，剩者為王。所以晉雯對跳槽啊爭取加薪啊之類的事情根本想都不想，“人人自危，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就算勉強出去的待遇也是差了很多。”
何況網上廣為流傳的《金融危機十項注意》也說了——不要辭職，不要換工作，不要轉行，不要創業，不主動要求老板漲工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