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廣播公司率先披露,即將出席倫敦奧運開幕式的美國代表團奧運制服,是由美國的拉爾夫·勞倫公司轉包給中國廠家生產后,事情在短短幾天內便“上綱上線”:先是奧運代表史蒂夫·伊斯哈艾爾和參議員科爾斯滕·吉利布蘭德給美國奧委會主席勞倫斯·普羅布斯特寫信,抗議選擇“中國制造”的制服,繼而伊斯雷爾等一干民主黨議員聯名致函美國奧委會,稱后者“不愛國”,讓美國制造業“喪失10億美元以上收益”,并要求確保今后所有美國隊制服均為“美國制造”;而這場“民族主義”、“愛國秀”的最高潮,則是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民主黨議員哈里·里德在國會山召開新聞發布會,將美國奧委會選擇中國制造奧運制服稱為“應感到羞恥之事”,并揚言“美國奧委會應把所有制服收集成一堆燒掉”,建議赴倫敦參加奧運開幕式的美國運動員索性只穿一件印有“美國”字母標志的襯衫就可以了。
在美國當代政治語匯里,民族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通常屬于“政治不正確”的范疇,美國政治家也好,傳媒和公眾也罷,推崇的通常是自由市場、門戶開放和“體育無國界”。既然如此,這突然迸發的“民族主義”,究竟是怎么回事?
首先必須看到,由于經濟復蘇緩慢,失業率居高不下,美國社會的確蔓延著對“就業外流”、“貿易不平衡”的怨氣,認為正是這些“可惡的外國貨”搶走了美國人寶貴的飯碗,只有抵制、拒絕,才能確保美國人的利益,重歸“昔日的好時光”,不久前拒絕中國造軍服的美國大兵,此次參與聯署拒絕中國造奧運制服的美國奧運選手,以及眾多揚言“抵制拉爾夫·勞倫產品”的美國網民,其動機大多出于這種樸素的、不假思索的怨氣。
但這并非問題的關鍵。
正如近一年來大多數民調所顯示的,“經濟與就業”是美國選民最為關注的議題,很顯然,在大選年里,選民最關注的,就必然會成為政黨、政客所最熱衷談及的。正如不少美國媒體和分析家所指出的,美國奧運代表團的制服長期以來就不是“美國制造”,如果說此次的制服至少品牌承包商拉爾夫·勞倫好歹是家美國公司,那么2002年鹽湖城冬奧、2004年雅典奧運和2006年都靈冬奧會,奧運制服連品牌承包商都不是本土的(加拿大公司羅茨-加拿大),最終制造商更是連國籍都不知道,之所以以前“視而不見”,此次“耳聰目明”,奧妙就在于,如今“經濟與就業”是熱點。
通常情況下,切入民意關注熱點、取悅選民的上策,是對癥下藥,如選民關注經濟和就業,政黨、政客便應拿出一整套具有說服力、感染力的發展經濟和促進就業的政綱、方略。問題在于,此次經濟衰退的勢頭實在太洶涌,不論在朝、在野的政黨、政客,都無法拿出這樣一套政綱、方略,且一系列民調結果表明,即便拿出,公眾對其信任度也是相當有限的。
既然“對癥下藥”行不通,那么借題發揮、制造聲響,顯示自己對公眾話題、熱點問題的關注、熱情,就成為退而求其次的必然選擇。正如《洛杉磯時報》專欄作家懷特費爾所直言不諱的,兩黨議員之所以打破黨派界限,爭先恐后表現出對“外國制造”的憤慨和對“美國制造”的熱愛,說到底是為了不在“就業崗位外流”這個選舉焦點話題上被政治對手占據“制高點”,實質是“政治的裝腔作勢”。一言以蔽之,在政客和政黨層面,大談“美國制造”的動機并非真正的“民族主義”,而是不折不扣的政治現實主義。
因為其動機是現實主義的,所以“不要外國貨”的聲音雖大,實質動作卻未必很大:奧巴馬政府僅輕描淡寫一句“索契冬奧會力爭穿上‘美國制造’”,便把皮球踢到大選后,屆時時過境遷,如何演繹便很難說了——早在近20年前,美國就有議員和政府官員大談“抵制中國造美軍軍裝、符號”,如今20年過去,美國大兵不還是在抗議“中國軍裝穿上身”么?
畢竟,政治秀要做,經濟賬也是要算的:奧運制服是純民間贊助,硬要“美國制造”則成本大增,結果只能把贊助商嚇走;五角大樓采購中國造軍服,目的同樣是節約寶貴的軍費,倘真為了“支持國貨”而增加開支,苦于政府赤字居高不下、軍費捉襟見肘的五角大樓和白宮怕是要抓狂的。當熱點聚焦時秀一下“愛國心”,熱點一旦轉移,恐就會該干啥還干啥了。
真正“絕不肯流入外人田”的,則是真正的“肥水”,而這種“愛國主義”則往往是聲音小、動作大,甚至惟恐被媒體過分關注的,比如前年、去年鬧過一陣的美國空軍加油機合同,本來中標的明明是歐洲宇航防務集團,結果硬是被本土的波音公司虎口奪食——要知道那可是價值350億美元的“大肥肉”,和奧運制服這政客口中也不過“可能達10億美元商機”的雞肋,不可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