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陳鳳英（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世界經濟研究所所長）
徐明棋（上海社會科學研究院世界經濟研究所副所長）
主持人：這一波歐債危機與希臘爆發危機之時相比，有什么區別？危機的成因是多方面的，但癥結究竟在哪？是因為不同財政和金融狀況國家實施單一貨幣必然面臨的先天不足，還是因為發生危機國家的財政金融紀律過于松散，入不敷出？或是兩者兼而有之？
陳鳳英：愛爾蘭危機與希臘危機在實質上存在根本區別。首先要追溯到2001年，希臘剛剛進入歐元區，為了滿足《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規定的加入歐盟的標準，找美國大投行高盛做假賬，以“貨幣掉期交易”方式掩飾高額財政赤字。今年，十年期的違約掉期債券到期，但由于金融危機造成其財政收入下降、財政赤字很大，希臘無力償還債務，于是引爆債務危機。此外，由于希臘的發展水平在歐洲仍屬于
“發展中國家”，卻享受著歐洲發達國家的社會福利待遇，高福利制度下的低經濟增長情況也讓其難以承受。愛爾蘭危機的成因與美國次貸危機很相似，現象從房地產市場開始，資產泡沫很大，次債慢慢演變成銀行壞債，最后政府又把它承擔下來，使得銀行債務國家化。而恰恰此時，國家又在金融危機下出現了經濟衰退，財政赤字達到GDP的32%，為所有歐元區國家財政赤字之最，無力解決債務危機。
徐明棋：愛爾蘭與希臘危機的根源是相似的，但是具體情況、表現形式以及爆發的時機不一樣。此次危機爆發時間節點也是值得關注的：在美聯儲宣布量化寬松政策后，美元匯率下跌、大宗商品價格上漲的背景下，愛爾蘭的主權債務危機“碰巧”爆發。在這里不能排除大機構為美聯儲的量化寬松政策爭取空間的可能。
陳鳳英：至于歐元的癥結：我將當前的歐洲債務問題定性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的次生危機。它是大危機的一個新的爆發點，可以稱其為危機后遺癥，但并不是一次新的危機。發達國家都有債務問題，歐元區負債水平是占GDP的92%，并不是最嚴重的，但因為歐洲各國相互持債，債務鏈錯綜復雜，如希臘債權人主要為法國和德國，葡萄牙債權人主要是西班牙和法國，導致危機容易在各國間蔓延，但對國際影響不大。
危機爆發的另一大原因是歐元區有統一的中央貨幣卻沒有統一的中央財政，無權調動各國財政。美國有債務問題可以由聯邦政府統一負責稅收和公共開支，以全國之財力為美國國債和美元信用作擔保。歐洲沒有統一的財政作基礎，無法由歐洲央行解決。而歐洲又持有美國的大量有毒資產，且碰到成員國如愛爾蘭經濟泡沫化等問題，導致債務表面化，問題隨之爆發。
徐明棋：對于問題中提到的那種
“先天不足”，確實有這方面的影響，但絕不是危機的根源。這種“先天不足”讓歐元區很難像美聯儲那樣通過通貨膨脹的辦法來抵御風險。不過這種原因，在危機爆發的當口是被放大了的。
主持人：目前，經濟學家對歐元區命運做出了種種假設，甚至有人悲觀地預言歐元區、歐元將雙雙分崩離析。您認為應對危機的出路何在？歐元會消失嗎？歐元區究竟會不會解體？
徐明棋：此次歐盟是非常堅決地要捍衛歐元的。原來一直不肯表態的歐洲央行也終于放話稱，必要的時候將向市場注入流動性來應對危機。為了歐元的穩定，為讓歐洲一體化的成果不毀于一旦，應對問題的出路只能是大家通過妥協的方式，加強團結，采取行動共同穩定市場的信心。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個人認為目前的債務危機在短時間內是不會平息的，長期來說，盡管這些國家的債券還會有波動，但是這些國家是不會破產的。也就是說，歐元區和歐元仍會存在，但是必須做出某種調整。
事實上歐盟也已經在這么做了。在出臺850億歐元救助愛爾蘭的方案后，歐元區還在思考進一步穩定財政政策。歐元區的成員國目前都在實施緊縮政策，減少赤字。我相信，這般“雙管齊下”會讓市場穩定下來的。
陳鳳英：歐元基本不會“崩潰”。今年上半年，歐洲經濟一直在討論是讓希臘退出歐元區還是讓歐元“崩潰”。而后，歐元區出臺了總額7500億歐元的穩定基金，避免債務危機向歐元區其他國家蔓延。現在，這筆資金已到賬，歐元區隨時都可以出手。另外，歐元區也自此開始推行改革，修改《里斯本條約》，制定嚴格的財稅紀律，推行泛歐監管，每年對各國財政進行兩次審查。也就是說，當歐元區發現自己沒有統一財政的缺陷之后，已經著手進行治理。這些改革如果開展得好，歐元以后將更健康。至少到現在為止，歐元還是一種比英鎊和日元更強勢、可以平衡美元的國際貨幣。
主持人：今年歐洲的政治一體化有了很大的上升，出現了歐盟“總統”、外長，然而經濟一體化倒反而出了問題，在維護國家主權、國家利益和推進歐洲一體化的矛盾凸顯的背景下，目前的困境是會進一步推動一體化的進程嗎？或是正相反，導致一體化的停頓甚至倒退？
徐明棋：我曾在希臘危機爆發后去過歐洲訪問，無論是學界還是官員都反復強調“歐元是命根子”，不會輕易讓多年來歐洲一體化的成果就這么白費。由此可見，歐元區將進一步加強內部調整，結成更緊密的財政聯盟，從而進一步推進一體化的發展。這本來也將是歐洲一體化發展的趨勢，可以說，危機加快了這一進程。
陳鳳英：歐洲經濟一體化的形勢并沒有因為債務問題而發生大變化，今年歐盟也選出了首任“總統”、“外長”，這都表明一體化在向前推進。今后，歐元區擴容的趨勢不會變，歐洲一體化仍將前行。總的來說，經濟一體化還是有利的，但今后的步伐可能會減緩，短期的任務是如何減債。債務危機的爆發也表明，歐洲過去的一體化進程仍存在問題，如何改善經濟發展失衡問題，如何調動富國救助窮國，都是需要解決的難題。
主持人：歐元的教訓對于正在摸索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亞洲，對于正在考慮人民幣國際化的中國有何啟示？
徐明棋：雖然人民幣與歐元的背景不同，但我們仍能從歐盟經濟一體化發展和歐元發展中出現的問題中獲得一些間接啟示。第一，要成為國際貨幣，必須要有堅實的經濟增長和強壯的金融體系保障作為基石；第二，在美元仍在國際貨幣體系中占據龍頭老大的地位的情況下，其他貨幣只能是配角，要做好付出一定代價的準備，甚至可能會是弊大于利的。
陳鳳英：我認為，第一個啟示是“亞元”設想不可行。促成統一貨幣意味著結構改革和真正的經濟發展趨同，亞洲地區的發展水平比歐洲落后，國家間差異狀況也比歐洲復雜得多，歐元區暴露的問題也證明亞元在亞洲行不通。中國的出路是堅持走人民幣國際化道路。
亞洲“貨幣池”應該繼續運作下去。《清邁倡議》多邊化協議已于今年3月正式生效，總規模為1200億美元的區域外匯儲備庫已經建成，這對解決區域內短期流動性困難、維護區域金融穩定將起到重要保護和震懾作用。歐洲今年出臺的7500億歐元救助機制，其實是借鑒了亞洲經驗。
此外，要強化和深化亞洲地區的自由貿易區建設，充分利用各國之間的經濟互補性，開展各項合作。要加強區域內預警機制建設，建立區域預警平臺，實現信息互換和共享，有效監控諸如熱錢異樣流動等金融不穩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