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能源工業的持續發展促進了美國就業、家庭收入、政府收入的增長
●當前美國相對低位的油氣價格帶動了美國化工制造業等實體經濟的復興
●預計在今后3-5年內，“能源獨立”將與美國金融、房地產等領域協同促進，為美國經濟復蘇與增長帶來正效應
●美國“能源獨立”趨勢下油氣對外依存度的下降有利于降低貿易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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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05年以來，美國國內油氣供應量持續增長，油氣自給率和能源自給率持續提升，能源供需關系和出口結構發生了較大變化，所謂的“能源獨立”趨勢提升。
這一趨勢是過去50年來美國能源供需關系演變、技術進步和能源政策導向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對美國經濟復蘇和北美地區的能源地位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并將對未來全球能源供需格局、全球能源產業發展和國際政治經濟形成沖擊，對中國尋找適應本國特點的能源解決方案，走新型工業化發展道路具有重大的啟示。
美國“能源獨立”趨勢日益明顯
1950年以來，美國的煤炭、天然氣以及核能產量均趨持續上升態勢，與消費量趨勢大體相向，且煤炭生產量大于國內消費量，處于供大于求的狀態，具有一定的出口能力。天然氣產量持續增長，跟隨需求迅速增長，供需缺口趨于縮小。2000年后一度下降。而美國的石油生產于1970年達到高峰(1132萬桶/日)后呈明顯下降之勢，特別是在1985年以后連年下降，2005年石油產量僅為814萬桶/日，而國內石油消費量為2080萬桶/日。但是，值得關注的是，美國天然氣生產于2005年率先回升，石油生產于2008年后出現了27年來的首次回升，至今繼續保持上升的勢頭。而石油消費水平于2007年后趨于下降，使得此后美國的油氣供需關系呈現縮小趨勢，能源供需關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在1955年前，美國的能源發展完全立足于國內，尚有一定的出口和援助二戰盟國的能力。但是，1970年后，美國能源進口量大幅提升，自給率開始明顯下降，到1978年能源自給率降至79%。雖然在尼克松政府和福特政府時期，國內能源供應能力一度明顯回升。但是在里根政府放松能源管制的系列政策下，1982年后能源消費水平持續上升，能源自給率又趨于持續下滑。但是，2005年后，美國國內頁巖氣和致密油等非常規油氣資源的開發規模不斷擴大，國內石油和天然氣供應能力逐年提升。而同期的油氣需求增長緩慢，2007年以后明顯下降。供需關系呈現了供應趨升、消費趨降、能源增效明顯，能源結構逐漸優化的態勢。其中，“能源獨立”趨勢(即能源自給率的回升)，成為二戰以來繼1978年第一個回升期后美國能源經濟中的一大亮點。
而這一趨勢主要由石油和天然氣自給率的回升推動。根據美國能源信息署統計，2011年美國天然氣自給率已經由2000年的82%上升到94.6%；同期石油自給率已經由2000年的44.6%上升到50%以上。
多重因素共同驅動“能源獨立”
美國“能源獨立”趨勢是一系列因素驅動的結果，同時這些因素也是分析判斷未來美國能源發展趨勢的基本依據。
首先，油氣資源基礎和供應能力。
美國油氣工業發展離不開國內油氣資源的天然稟賦。長期以來，美國油氣生產的基礎在于常規油氣資源量和探明儲量。美國本土石油產量高峰出現于1970年(即1132萬桶/日)，80年代轉入低峰產量平臺，隨后進入逐年下降的過程，直到2008年降為839萬桶/日。這一產量變化趨勢反映了美國常規石油資源勘探開發規律和產量遞減規律，即由于常規石油資源枯竭與供應能力的衰減，本國油氣田產量逐年遞減，開采成本逐年遞增，油氣田壽命縮短，可利用程度降低。
然而，除了常規油氣資源外，美國還蘊藏著極為豐富的非常規油氣資源，即運用非常規技術和方法，在較高的價格水平下可以經濟開采的低滲、高密和“難采”的油氣資源，包括頁巖油、致密油、致密氣、頁巖氣、煤層氣、深盆氣和天然氣水合物等。其中，僅從近10年迅猛發展的頁巖氣資源勘探看，預測可采頁巖氣資源量為24-30萬億立方米，而且地質條件較好，探明程度高，易于經濟開發。在過去10多年里，美國的頁巖氣產量從2006年的240億立方米，迅速提升到2011年的1700億立方米。頁巖氣在天然氣產量中的比重由4.5%提高28%。目前，頁巖氣已經在美國形成開發與利用并重的一整套產業體系，進一步提高了美國天然氣自給能力，達到94.6%。同期，美國石油產量也穩步回升。2011年的美國原油產量達到784萬桶/日，比2008年增加了近111萬桶/日，使美國成為當年非歐佩克產油國中石油產量增長最大的國家。
其次，科技進步。
在美國頁巖氣開發史中，長時期內由于技術落后，豐富而難采的非常規油氣資源無法得到大規模動用。而近10多年來，隨著國內非常規勘探開發技術的逐步積累、成熟和推廣應用，特別是以水平鉆井和分段水力壓裂為核心的技術體系的形成和推廣，使得規模性頁巖氣開發活動得以實現。2008年美國頁巖氣生產井數達到42000口。其中，Barnett地區頁巖氣生產井3500口，是諸多頁巖氣富集區中新技術應用較廣的地區，也是頁巖氣產量持續上升較快的地區，推動了美國的“頁巖氣革命”。
近年來，美國將頁巖氣的勘探開發技術運用于致密巖開發，大幅提高了致密油的產量，為2011年美國石油產量增長作出了重要貢獻。2013年以后每年仍有60萬桶/日以上的增長空間。正是由于頁巖氣和致密油等非常規油氣開發技術的推廣應用，使2005年和2008年后美國天然氣和石油產量增長分別出現了新拐點。
再次，需求增長和價格上漲。
在美國油氣需求增長、穩定和穩中趨降的過程中，上述常規油氣供應水平的持續降低為非常規油氣開發提供了合理的需求空間。這個合理的需求空間在90年代被一批具有戰略眼光的行業投資者和技術服務商所認識。同時，2003年以后國際石油價格持續上升，經過2008年下半年到2009年初的短暫大幅下降后又較快回升到了100美元/桶以上。這一油價水平為新技術推廣，非常規油氣資源規模性開發，特別是為頁巖氣、致密油、油砂和深海資源的大規模經濟開發提供了贏利空間。目前，美國國內天然氣價格短期處于低位沒有沖擊石油公司開發頁巖氣的熱情，主要原因是多數石油公司主要依靠石油贏利，或通過天然氣液化，提高變現能力。但是從中長期看，美國的天然氣價格具有上升的空間和推力，從而推動頁巖氣資源開發。
第四，能源公司的推動。
從過去20年的油氣開發過程看，中小石油公司在非常規油氣資源開發中發揮了主要推動者的作用。主要原因是難采、低滲和不經濟性這些非常規資源的初始特征使得大型能源公司避而遠之，結果為中小能源公司從事這些類型的資源開發留下了較大的區域和潛在利益。隨著頁巖氣開采特有技術的不斷進步和推廣、油氣需求和贏利空間的擴大，這些中小能源公司逐步具備了開發這些難采資源的技術能力，也使原來難以盈利的項目變為可贏利的項目。不可否認大批中小能源公司對2011年1700億立方米頁巖氣產量作出了重要貢獻，但是必須同時指出，非常規資源的持續開發需要更大規模和持續性的投資和規模化運作。因此，今后非常規油氣資源的全面發展離不開大型能源公司的參與和引導。2009年美國埃克森公司以410億美元收購具有巨大非常規資源潛力的XTO能源公司正是大型能源公司的標志性舉措。
第五，能源政策的推動。
自美國“能源獨立計劃”最早由尼克松政府提出后，能源政策的長期效應不明顯。歷史現象是政策措施越多，能源缺口越大，石油對外依賴越嚴重。回顧從尼克松到奧巴馬不同政府的能源政策，不難看出不同時期的能源政策在能源供應源拓展、能源需求管理、能源效率以及能源稅收等方面均改變著美國能源發展的軌跡。上世紀80年代政府的石油暴利稅和鼓勵非常規天然氣開發政策的出臺，迫使一批在頁巖氣領域具有長遠眼光的獨立能源公司(如米切爾能源開發集團)反復鉆研和試驗，集中在達拉斯-福特沃斯等地區大力開發頁巖氣資源，于90年代末期取得了初步成功。隨后在外部投資的引導下，他們的特有技術和經驗在美國頁巖氣行業得到了推廣。
基于對上述驅動因素的分析，在本世紀第二個十年特別是在2015年前后，美國“能源獨立”趨勢將繼續得以推進。根據美國能源信息署的預測，頁巖氣產量在天然氣總產量中的比重將從2010年的23%提高到2015年的30%-40%，2035年可達到50%左右。而在石油領域，花旗銀行全球大宗商品研究部預計，美國的石油產量在致密油、深海石油和乙醇產量等因素推動下，將在2015年前超越俄羅斯，2020年前后超越沙特阿拉伯，達到1500萬桶/日左右。初步預測，從現在到2015年和2020年，石油產量至少有150萬桶/日和500萬桶/日的增長空間，假定美國的石油需求量依然維持2011年2000萬桶/日上下，2015年美國的石油自給率可上升到55%以上，2020年有可能上升至70%，對外依存度相應下降。考慮到非化石能源的增長，到2020年前，美國的能源消費結構由化石能源向非化石能源過渡的趨勢依然是漸進的，但是天然氣比重的上升直接表明，能源消費結構的清潔化日益明顯。
能源業發展為經濟復蘇帶來強大動力
美國“能源獨立”趨勢無疑夯實了美國能源安全的基礎，也給美國經濟發展帶來了切實的利益，對美國和全球能源地緣政治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沖擊。
首先，美國能源工業的持續發展促進了美國就業、家庭收入、政府收入的增長。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國經濟進入衰退和目前的緩慢復蘇階段，然而，能源行業在西得克薩斯輕質油(WTI)相對低價和天然氣價格持續下滑的背景下持續增加了投資，促進了就業，帶動了相關行業的發展與利潤增長。根據劍橋能源咨詢公司(CERA)分析，2010年僅頁巖氣行業就創造了60萬個就業崗位。預計到2015年可增加到87萬個就業機會。同時，CERA預計，聯邦政府的頁巖氣稅收收入將從2010年的96億美元增長到2015年的145億美元，到2035年，平均每年的稅收收入可達到186億美元。預計在今后3-5年內，“能源獨立”將與美國金融、房地產等領域協同促進，為美國經濟復蘇與增長帶來正效應。
其次，當前美國相對低位的油氣價格帶動了美國化工制造業等實體經濟的復興。這一點尤其表現在天然氣價格上。美國的天然氣由10年前的13美元/百萬熱量單位(BTU)降到2012年的3美元左右。由于原料相對低價的成本優勢，近年來美國的基礎化學工業一舉扭轉了過去開工率低下(僅60%)，經濟效益全球最差的局面，使得目前的化學工業開工率超過93%，盈利水平超過了中東地區初級能源加工企業，行業競爭力明顯提高。
第三，美國“能源獨立”趨勢下油氣對外依存度的下降有利于降低貿易赤字。從2000年到2010年，美國原油貿易赤字從894億美元上升到2587億美元，天然氣貿易赤字由122億美元上升到125億美元。劍橋能源咨詢公司分析，從目前到2020年，如果石油價格維持在100美元/桶，2005年后每少進口500萬桶石油將減少貿易赤字1820億美元，相當于2011年美國貿易赤字的1/3。石油進口依賴減少對于扭轉美國的貿易赤字意義重大，從而也必然對美元匯率形成有力的支撐。
美國原計劃每年投資1000億美元，從西非、中東、澳大利亞和俄羅斯等國家進口液化天然氣(LNG)。而目前的現實是，天然氣產量即將自給有余，可能于2016年實現天然氣首度適量出口。美國EIA曾預測，2021年美國成為天然氣凈出口國，2035年成為管道天然氣凈出口國。
當然，也不可忽視投資約束、環保制約、技術轉讓障礙以及社會對非常規資源開發的壓力等不確定性因素和風險。
能源自給率提高為政策調整鋪平道路
美國“能源獨立”除了對美國國內產生重要影響，其對全球能源地緣政治經濟發展具有重要的沖擊。
首先，美國不斷減少對不穩定地區和國家的石油進口比例。1999年，美國從波斯灣進口的原油和成品油比例為23%，到2010年降低為15%，同時，從委內瑞拉、利比亞等不穩定國家的石油進口比例也將逐步減少。這一變化首先意味著今后美國與外部世界的石油依賴關系由區域向重點國家調整，即由原來與中東、非洲、南美和北美地區的區域依賴關系轉向與少數穩定國家的重點依賴，石油進口主要倚重北美鄰國(特別是加拿大)、南美國家(特別是巴西)以及沙特阿拉伯及尼日利亞等個別中東和非洲國家。這些變化必然促使美國調整對外能源政策，至少在處理中東事務上減少“石油供應的負擔”，使其外交政策不“被中東產油國綁架”，從而使得美國的中東政策或歐佩克政策更具靈活性。
其次，美國在其石油產量超越俄羅斯和沙特阿拉伯之后可發揮類似沙特阿拉伯“機動國”的作用，即在未來油氣產量增減方面直接影響國際油價波動。在天然氣方面，美國天然氣自給有余將為歐洲液化天然氣(LNG)進口留出較大的全球資源空間，從而使后者減少對俄羅斯的依賴程度。而由于美國國內天然氣市場供需關系的改變，也促使俄羅斯不得不改變其天然氣開發和出口計劃。這些趨勢直接沖擊了全球天然氣貿易與投資以及天然氣定價模式。
第三，從地區結構看，美國“能源獨立”趨勢也影響著美國和中國之間的戰略合作關系。目前，中美兩國之間的能源合作有限。近10年來，美國能源公司在中國油氣領域的合作愿望趨于減退，而中國進入美國能源領域，特別是清潔能源、頁巖氣開發和深海等領域熱情較高，障礙更大；美國公司希望利用中國的資金而不愿意與中國共享技術和管理經驗；中國公司希望引進美國技術而不愿向其提供優質的資產。
在未解決這些問題的同時，由于美國外部能源關系的收縮和調整，中國對外能源關系的不斷擴展，中美雙邊能源關系和合作領域逐步超越雙邊，走向多邊。中國、美國與第三國之間的多邊能源競爭和合作關系凸顯。
毫無疑問，美國將利用能源自給率上升的機動性和北美的能源地位，加大對全球能源治理秩序重構的影響，重點體現在資源開發理念、良好的治理標準、多邊合作規則以及新技術轉讓保護等方面。在這些方面，中國與美國將形成相互影響、相互合作和相互競爭的復雜關系，正是中方需要認真應對的新挑戰。
在過去幾十年里，美國能源政策的重點是“開源、節流、調結構，提能力”。如今面對新的國內外政策背景，美國必須在能源戰略、能源技術開發和發展方式創新上，利用“頁巖氣革命”的契機和“能源獨立”的趨勢，大力推進天然氣開發，并以天然氣為“過渡能源”，進一步推進能源消費結構的清潔化。同時從技術進步、能源效率和政府管制的角度，推動可再生能源的快速發展，夯實能源安全的基礎。這些因素將構成了未來美國能源政策的主要內容。這些內容也是中國走新型工業化道路中同樣面對的能源政策問題，盡管在發展道路和模式上不存在相同的解決方案。但是，未來十年美國在新的能源戰略與政策制定方面的探索將為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提供有益的啟示，從而推動各國在全球范圍內共同迎接一場新的能源革命。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