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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沃爾夫接受本報記者采訪。記者 王皓然/攝 |
觀點：
■中國最終不會完全將其銀行及金融體系整合到世界經濟當中去，當然，這兩方面都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開放。
■在某種程度上說，社會安全問題的解決在于尋找到新的金融體系。
■中國的人民幣，仍將在今后的許多年里不斷升值，這將持續下去。
■就算“影子銀行”發生崩潰的現象，我認為這也正常。歷史上每一個經濟快速增長的國家都會遭遇景氣和衰敗并存的局面。
3月23日，在“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上，《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接受了《經濟參考報》記者專訪。
《經濟參考報》：感謝您今天上午所作的發言。中國的發展將會面臨許多國內問題，如果中國希望重建世界經濟秩序，請問您能從金融等方面給予一些建議嗎？
沃爾夫：我想表達的主要觀點是，不管是否可能，中國在世界經濟中都將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并在各個方面帶來巨大的影響。中國主要關注著自身的發展，這顯然是容易理解的。中國地大，經濟規模大，且發展迅速，對世界經濟有著巨大影響，并將延續此種影響力。
從GDP來看，我認為中國在這一個十年末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從進出口兩方面來看，中國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國，對世界的金融市場將產生巨大的影響。那么，對于你的問題，我想做以下回答：中國必須確定其自身利益，必須確認自身希望尋求怎樣的一個世界。是否需要一個不同于以往的體制，從而更好地發展？
我認為，基本上，當前體系的思路是不錯的，但需要更好地去執行，而這些基本思路也是有益于中國的。因為中國很獨特，作為一個大國，她對世界有巨大的影響，但同時，中國也依賴于整個世界。中國是原材料的進口大國，其命運跟出口市場也是息息相關的。所以說，中國需要一個開放的世界經濟。
中國需要專注于支持世界經濟的開放，因為中國自己就是一個巨大的受益者。具體來講，我認為中國應該致力于開放貿易，更應該致力于全球性的貿易自由化；中國應該鼓勵投資組合的自由流動，外商直接投資，使其進入到更廣闊的中國腹地。我認為中國應該更多去思考，如果中國發展直接投資，在其投資的國家，中國的投資者將如何行事，如何去提高就業，經濟增長，以及稅收，這都是非常重要的。
對于今后的貨幣體系，也存在一系列的問題。人民幣是否應該成為儲備貨幣呢？我想，在大約十年的時間里，人民幣不會如同美元那樣成為儲備貨幣，我想這是比較合理的。而這又提出了一個問題：中國需求的是一個怎樣的貨幣體系？中國是否應該去追求促進另一種儲備貨幣，一種人造的貨幣，比方說特別提款權(SDR)。
這個問題同時又是與匯率體制相關的。我認為，就這種關系來說，中國最終不會完全將其銀行及金融體系整合到世界經濟當中去，當然，這兩方面都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開放。但是，在這一節點上，中國的金融系統將如何與世界經濟進行互動并融入其中，將會是一個問題。
《經濟參考報》：就您所知，我們存在著房地產泡沫，外界也對中國造成許多的壓力，比方說，熱錢問題給我們帶來越來越多的壓力，我們還可能面臨所謂的“貨幣戰爭”。另外，您如何看待中國的收入分配問題？
沃爾夫：你剛才提出了一系列重大問題。顯然，所有事情都是相互關聯的，所以，你必須將事情聯系起來。但我認為在以下幾個方面，他們是相互依存的。可以從以下幾方面作一些思考，上世紀90年代末期到21世紀初，中國的發展達到了一個巨大的高度：變得更多出口化，更加開放，更廣的視野，更加工業化，投資水平在不斷持續增長。
這種發展模式是十分成功的，它增長了GDP，也成功地使中國成為世界經濟一個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在國內的收入分配上，這一模式是失敗的，在就業這一點上尤其嚴重。這個模式留下許多問題，比方說了污染及其他問題。
而現在的危機，主要在于終止以出口為導向的發展道路。很顯然，貢獻于GDP的出口值在不斷縮減，同時，貿易過量的情況應當減少。而這又導致了另一個投資問題的出現——許多投資都是與房地產相關的。我想，這是一種根本不可持續的發展模式。目前，中國的投資占GDP的50%，在全世界范圍來看，這都是有史以來最高投資率。一旦經濟衰退，這種發展將難以持續，并可能給金融體系帶來大量的問題。所以說，大家都知道，中國的結構增長應該從深層次上得到改革。
在GDP比例中，要有更多的可供支配的收入，更多的消費；收入方式要實現從企業利潤到更多的公眾消費或者說個人消費的轉變。在這一過程中，將會產生更多的服務，更好的環境，所有這一切需要一個根本不同的增長方案。一旦實現這個增長策略，中國將更好地融入世界，并使得這些問題更輕松地在這個環境中得到解決。這樣的轉變至少需要10年。
在某種程度上說，作為這些問題的一部分，社會安全問題的解決在于尋找到新的金融體系。在新的體制下，私人養老金體系(津貼)可以得到運作，新的財政系統能讓政府允許合適的養老金系統運行。所有這些需要進行大量的改革。
對于“貨幣戰爭”，我是毫不在意的，中國現在不可避免的是對其匯率進行調整。從實質上說，中國的人民幣，仍將在今后的許多年里不斷升值，這將持續下去。而2000年初期出現的出口上升將再也不會出現，那不可能再發生。
所以，當前的重點在于，面對完全不同的條件，中國將如何去解放她自身而不再受國家貨幣體制的驅動。所以，人們應該停止購買外幣。而貨幣儲備也會停止增長，事實便是如此。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將逐漸地獲得適合其自身的貨幣政策，其自主的金融體系也將從整個世界當中解放出來。這才是中國需要去追求的策略。困難的不是策略，這一點很清楚，問題在于你將去如何執行這些策略。
《經濟參考報》：您怎樣看待中國的資產價格，特別是房地產價格？您認為未來有投資價值嗎？買房對于現在的很多中國年輕人來說是一個大問題，您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沃爾夫：我并不確定房地產泡沫是否會破裂。在中國這個經濟快速增長的國家，人們投資的渠道很有限，但是人們必須買一個可以永久居住的地方。投機房地產將是一夜變窮的“好方法”。
《經濟參考報》：您怎樣看待中國的影子銀行問題？風險幾何？
沃爾夫：據我所知，中國境內已經存在大量的所謂“影子銀行”。我也了解到，近40、50年來，在其他國家也存在這種“影子銀行”。發達國家也存在“影子銀行”，因為存在過度投資。這些“影子銀行”總是處于監管的空白地帶，不具備法律責任，總是會有危機。
中國的“影子銀行”也不例外。我對于眼下中國的“影子銀行”發展態勢不是十分了解。但“影子銀行”終歸要處于完全的監管之中，而一旦處于完全的監管，一些“敏感”的監管措施將導致“影子銀行”面臨崩潰的風險。
但是，就算發生崩潰的現象，我認為這也正常。歷史上每一個經濟快速增長的國家都會遭遇景氣和衰敗并存的局面，美國和日本也是如此，否則反倒太不正常了，這是快速增長帶來的必然結果。這會導致通脹的產生，因此需要對資產泡沫加以警惕，不要在其價格最高點時去購買。
《經濟參考報》：您的意思是資產出現泡沫是一個國家快速發展過程中很自然的現象？
沃爾夫：在任何市場經濟環境中，在一個年增幅達10%的經濟體中，有太多的機會，太多的熱錢流入，不可能沒有泡沫，這完全是不可避免的，并且隨時有可能出現泡沫破滅。對于中國來說，由于缺少投資機會，金融系統的發展尚未成熟，太多的機會讓人們不可能有太多的時間考慮該投資什么資產，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出現泡沫是不可避免的。
《經濟參考報》：現在有種說法很流行，不能單純用GDP來衡量一國國民是否幸福，而是要有其它標準。那么，能否問您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根據您自身的經歷，您如何理解“幸福指數”(Happiness Index)？
沃爾夫：呃，這個問題，我倒是愿意用兩個小時來回答。
非常明顯，在發展水平像中國一樣的國家，GDP和幸福是緊密相連的。中國目前還不是很富裕的國家，而是一個大國，仍然需要發展。在我看來，高GDP通常帶來幸福，因為它創造了更多的機會。我的意思是，有了更高的GDP水平，人們得以有更多的工作機會，想想你祖父一輩是如何生活的，擁有過什么機會，再將其與你們未來的孩子擁有的機會做一下比較。
很明顯，對我而言，不斷提高的GDP帶給我的不僅僅是實物，而是那些樂意去做的事情。我衣食無憂，不用為生計發愁，幸福對我而言是去做我認為有趣的事，因為我發掘了有趣的事物，所以我感覺幸福。在發達國家，最大的奢侈是為眾多人創造機會讓他們做他們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