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經濟學家和政治思想家的理念，不論正確與否，都比人們通常理解的要強大得多。的確，這個世界是由這些理念，而不是由其他別的東西所統治。
——約翰·梅納德·凱恩斯
政治家和電視上的專家學者持續不斷地告誡公眾，目前的這場經濟危機已經造成了自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大災難。而其實，爆發于2007年的這次危機僅僅是因為美國次級抵押貸款拖欠這么一個小問題所引致。盡管如此，還是很少有人認識到，引發這場全球性經濟和金融危機的根源是什么。其始作俑者是自由的、不受監管的金融市場的運作。但是，在過去的30多年里，主流經濟學家、政府中的政策制定者、中央銀行的領導者以及他們的經濟顧問都堅持如下的觀點：第一，政府對市場的干預與調控及政府向市場實施大量的政策投入，是造成經濟出現問題的原因；第二，終止大政府，解除政府管控，恢復市場的自由度是解決經濟問題的方法。
但是，很顯然，到了2008年秋天，21世紀的自由金融市場已不可能解救由其自身所引發的這場損失慘重的經濟浩劫。2008年10月，時任美國財政部部長的亨利·保爾森，此人此前曾擔任過美國一家主要投資銀行的董事長，向美國國會提出要求，批準支付一筆前所未有的7
000億美元的巨額資金，以解救一批私人金融機構，而正是這些金融機構前些年在高度自由的金融市場中賺取了高額的利潤。這些金融服務機構的主要負責人也都因此獲得了高額的工資和獎金報酬，其數額之巨大，僅僅在10年前，也只有神話故事中的國王們才能享有此等待遇。
在那個秋季，隨著局勢的一天天惡化，人們漸漸地明白了，政府的救援資金仍然不能滿足恢復經濟繁榮的需要。世界各國政府紛紛開始認識到，有必要支付巨額財政資金來幫助經濟復蘇，或至少阻止失業的進一步增加，防止已瀕臨破產的企業陷入更加深重的危機。這類由政府支付資金救助經濟復蘇的計劃，通常被稱之為“凱恩斯經濟刺激計劃”，它是以20世紀英國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命名的。
在2008年10月23日出版的一期美國《時代》周刊雜志上刊登的《凱恩斯回歸》一文中，引用了羅伯特·盧卡斯的話，他這樣說道：“我猜想，現在人人都成了藏在散兵坑中的凱恩斯主義的擁護者。”文章的作者羅伯特·盧卡斯因首次提出理性預期理論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并在此理論基礎之上形成如下理念：自由市場會提供解決我們所面臨的任何經濟問題的所有答案。
然而，在20世紀70年代初，石油輸出國組織制造的石油價格高漲，曾一度導致一輪極高的通貨膨脹。當時曾被錯誤地認為針對通貨膨脹問題的“凱恩斯主義”解決方法似乎未能發揮作用,相反，它似乎引發了一段經濟滯脹時期。所謂經濟滯脹時期是指，同時存在高通貨膨脹率和高失業率的經濟蕭條時期。當時凱恩斯主義治理通脹政策的失敗，以及公眾對越南戰爭的反戰情緒等，加深了公眾對美國政府政策的不信任。對大政府政策的厭惡情緒迎合了公眾的想象力，并為那些鼓吹將大政府趕下臺理論的人打開了方便之門。
與此相呼應的是，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經濟學家和政府中的政策制定者已經埋葬了凱恩斯的經濟學觀念和理論，他們幾乎將其完全忘記了。在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米爾頓·弗里德曼及其同事的領導下，經濟學專業的理論又重新回到了以自由市場、放任自由經營的意識形態所主導。公眾和政府政策的制定者接受的是古典經濟學理論的教育，這種理論認為，只需做如下兩件事便可促進經濟的發展和繁榮：第一，終止大政府時代，將稅收減少到盡可能低的程度，政府便沒有足夠的資金去支持“奢侈的”工程項目；第二，廢除富蘭克林·羅斯福政府的新政所實施的一系列規章制度，將市場回歸自由。這種實施所謂的小政府和自由市場的愿望受到政客的歡迎，這些政客們也包括時任美國總統的羅納德·里根和英國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
在主張終止各種形式的政府調控，保證金融市場自由的倡導者中，最積極、最堅定者當屬艾倫·格林斯潘，此人1987～2006年期間曾擔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在艾倫·格林斯潘領導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的那段時間里，公眾和政客都把他視為從不會犯錯誤的圣人。在過去的這些年，每次向美國國會專業委員會證明提案時，格林斯潘總是閃爍其詞，他慣于使用令人費解的語言，向國會闡釋在不受政府管控的、成熟的金融體系之下帶來經濟繁榮的必然性。在他擔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時，美國經濟的確經歷了一段長期的低通脹和舉世矚目的經濟發展時期。但從事后對這一發展階段的分析來看，人們承認這一時期的經濟增長和繁榮很大程度上歸因于20世紀90年代的互聯網泡沫，以及緊隨其后的21世紀初的房地產泡沫。目前，許多“專家”又因此開始轉而怪罪于格林斯潘，他們認為，造成以上泡沫的原因正是因為在格林斯潘的任期內，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實行了放松銀根，以及低利率的貨幣政策。
盡管如此，在其擔任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期間，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執政，格林斯潘極佳的說服力能夠令每一屆總統領導下的政府都認可他的理念：一整套自由市場可以有效運作的理念。事實上，比爾·克林頓總統在其1996年的《國情咨文》中就已經宣布“大政府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盡管存在著對大經濟和小政府理論的樂觀情緒，以及格林斯潘積極倡導的這種理論，但現在看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由于連續幾十年推行市場自由化政策，以及縮小的政府支出計劃（軍事及國防開支除外），美國和全世界的經濟都陷入了自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為嚴重的經濟危機。
2008年10月23日，在向美國眾議院監管和政府改革委員會作證時認錯的著名道歉證詞中，格林斯潘承認，他過高地估計了金融市場自由化的自我調控能力；他完全忘記了減少國家對經濟的干預可能產生如此強大的對經濟的破壞力。格林斯潘在為研討本次金融危機事先準備的證詞中如是說：
這次經濟危機已經證明，它比我所能夠想象得到的要廣泛得多……我們當中那些曾經指望金融貸款機構會出于自身利益去保護股東利益的人，特別是我個人，此時都無不為之感到震驚，更難以置信……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我們已逐步建立起了一個巨大的風險管理體系和價格評估系統，它綜合運用數學家和金融專家的才智，并且得到現代化計算機和通信技術的巨大進步的支持。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了發現自由市場價格模型的重大創新者，這一重大創新全方位地支持了金融衍生品市場，并使其取得進展。這種現代化的風險管理模式曾處于統治地位長達幾十年之久。而到如今，這座知識大廈整個都坍塌了。
在國會專業委員會議員的質疑下，格林斯潘承認，金融市場上發生的一系列事件迫使他重新評價他曾經提出的不需要金融監管的理念。他接著指出：“在我以為能揭示世界如何運轉的關鍵功能結構上，我發現了一個失誤，這也正是令我感到無比吃驚的原因……我仍然不能全部理解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很顯然，對我所預料要發生的情況，以及為什么會發生等問題，我將要修正我原有的觀點。”
我著這本書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想通過簡明扼要的語言，闡明涉及資本主義制度運轉的如下兩種不同的經濟理論，以及這些理論如何詮釋各個不同時期所產生的經濟問題。另外，我還將闡述，為了解決今天的資本主義制度所產生的各類經濟問題，這兩種不同的經濟學理論所提出的不同的基本原理。第一組理論被冠之以如下不同的名稱：古典經濟學理論，或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有效市場理論、主流經濟學理論等。第二組的分析性理論是指由約翰·梅納德·凱恩斯提出的流動性和貨幣分析理論。
溫斯頓·丘吉爾曾經說過：“沒有人會假裝認為民主是完美無缺或萬能的。的確，曾經有人說過，與既往政府的各種類型相比，民主形式的政府是最不壞的政府類型。”以同樣的口氣，在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期間，凱恩斯提出了一個經濟學分析框架，這個框架旨在挽救被我們稱之為資本主義的、十分不完善的企業化經濟體制。凱恩斯相信，盡管資本主義制度不完善，但它仍然是人類所建立起來的，用以實現社會文明的制度。但他同時承認，資本主義制度存在如下兩大缺陷：第一，它未能向所有想擁有工作的人提供穩定的全面就業的機會；第二，收入和財富的分配存在著隨意性和不平等性。凱恩斯指出，以上的錯誤得到糾正之前，資本主義制度都將是極其不穩定的，也因此會受到如下經濟周期的影響：經濟繁榮，以及繁榮之后接踵而至的災難性崩潰。
凱恩斯的分析還闡明了資本主義制度為什么會產生以上兩大缺陷。他指出，政府所要發揮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即使不能完全消除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內在缺陷，至少應該減輕由這些缺陷所造成的后果。凱恩斯認為，如果有了政府制定的、適當的政策措施，并將這些政策措施與個人的積極性相配合，進而促進個人積極性的發揮，我們就能夠建立起一個穩定的，并且能夠實現充分就業的資本主義經濟體制，在這個體制下，我們仍然能夠享受以市場為導向的企業化制度的優越性。凱恩斯所注意到的這些優越性包括如下一些方面：
向各級地方政府下放權力和充分發揮個人的積極性……但是，與其他任何制度相比，個人主義能夠極大地拓寬個人行使選擇權的范圍，從這個意義來講，如果個人主義能夠克服自身的缺陷，并且不濫用個人主義，它首先就是對個人自由的最有力的保護。個人主義還是對多樣性的最有力的保護，多樣性正是產生于無限拓展的個人選擇。而失去個人選擇正是同質化或集權主義國家的最大損失。因為這種多樣性繼承了祖輩們的傳統，這些傳統包含了祖輩們最安全、最成功的個人選擇，它使得當今的世界更加多姿多彩。多樣性服務于傳統、想象力和經驗，是建設美好未來的最強大的工具。
凱恩斯相信，如果政府能夠遵循他的政策建議，并且控制人口增長，避免世界戰爭以及民眾的異議，我們的子孫后代就能夠傳承一個沒有饑餓，消滅貧窮的世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第一個25年中，資本主義國家的大多數政府都積極地執行了由凱恩斯經濟理念所派生出來的經濟政策。在以凱恩斯主義為依據所形成的經濟政策的刺激下，當時的資本主義世界人均經濟增長達到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增長率，而從此之后的經濟增長率再也沒有超過這一時期。正是在這一時期，世界經濟便開始實現凱恩斯所預想的人類文明的目標。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的25年曾經是世界經濟繁榮的無與倫比的時代，這一時代也被經濟學家艾爾瑪·阿德爾曼稱之為“經濟發展的黃金時代——一個前所未有的，經濟持續穩定增長的時代，無論在發達國家還是在發展中國家都是如此。”
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黃金時代以空前的高速度提高了主要西方國家的生活水平，到1971年，有記錄為證，甚至共和黨總統理查德·尼克松也宣稱：“我們都是凱恩斯主義者了。”
在本書接下來的章節中，我還將建立起一個支持古典經濟學理論的“知識大廈”的基礎，這一基礎支持格林斯潘所堅信不疑的古典經濟學理論模型，這一模型也正是如下4位古典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羅伯特·盧卡斯、邁倫·斯科爾斯和羅伯特·默頓等所廣為宣傳的模型。以上4位經濟學家也都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我將闡述這些古典經濟學理論如何引導一些國家重蹈覆轍，再次犯下導致經濟大蕭條的錯誤。我還將闡述凱恩斯的分析框架與美國芝加哥學派的自由“高效率市場”理論之間的差別，后者控制了政客和政策制定者的思維。我還將闡述，政府在穩定以市場為導向的資本主義制度上的職能，以及如何能夠避免諸如金融危機等經濟大災難。我還將闡述，為什么凱恩斯的分析會得出不同的觀點。
我希望，讀者能夠通過我對古典經濟學理論和凱恩斯主義的探討，真正弄明白，造成本次經濟危機的原因以及拯救本次危機所必需的治療方法；讀者還能夠弄明白，在這些治理方案中哪一種方案更為合理、更為適用。我希望自己能夠讓讀者確信，如果我們能夠把凱恩斯的理念吸收運用于我們的資本主義制度中，將有助于把我們自己從這場肇始于2007年的經濟和金融危機所陷入的經濟浩劫中解救出來。很有可能的是，如果格林斯潘讀了這本書，并領會了其中的寓意，他終將能夠斷定，究竟是什么導致了古典經濟學知識大廈的坍塌，這座大廈的基礎是建立在他自己的思想理念基礎之上的，他還會因此改變自己的觀點。
|
|
| 凡標注來源為“經濟參考報”或“經濟參考網”的所有文字、圖片、音視頻稿件，及電子雜志等數字媒體產品，版權均屬新華社經濟參考報社，未經書面授權，不得以任何形式發表使用。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