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成為世界一流的堿業基地，成為柴達木盆地一顆璀璨的明珠”，這幅紅色的標語依舊靜靜懸掛在青海堿業有限公司(簡稱青海堿業)大院最醒目的位置。而如今，這顆曾經的明珠已黯然失色，甚至面臨隕落的危局。
青海堿業是由浙江玻璃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浙江玻璃,0739.HK)為投資主體興建的大型民營化工企業。《經濟參考報》記者在青海采訪中了解到，青海堿業通過83個賬戶向其母公司——浙江玻璃抽轉資金，企業由此陷入數十億元的債務黑洞而瀕臨破產，目前已經被當地政府接管。
60億元債臺高筑，各類債主上門逼債
12月6日，德令哈市迎來了入冬后的第一場雪。這一天，距離海西州政府宣布接管青海堿業，并采取封閉運行已經過去兩個多月時間。記者看到，在辦公樓、在生產區，不斷有夾著皮包的客商來去匆匆，神情憂慮。
“這些人都是來討債的，或者就是債權人接到通知來對賬的。”在辦公樓一角，一位青海堿業的員工告訴記者。
據一位來自湖北的供應商介紹，目前，青海堿業還拖欠他們100多萬元的材料款。他憂心忡忡地說：“我們很擔心，一旦企業破產，我們的錢可怎么辦呀。”
《經濟參考報》記者從政府相關文件中了解到，目前青海堿業銀行貸款余額25.56億元，承兌匯票0.80億元，2010年到期貸款2.3億元，各類貸款每月產生利息高達三四千萬元。
與此同時，截至2010年7月底青海堿業累計欠稅1.14億元，其中，地稅7020.49萬元，國稅4120萬元。原材料方面，目前青海堿業欠原材料款共計6214萬元，其中，石灰石款1100萬元，無煙煤款2600萬元，鹽款2300萬元，液氨款214萬元。
“還有很多借款是我們不知道的。”青海堿業管委會財務組龍四清告訴記者，在管委會負責管理期間，他們曾多次接待過來自不同省份的金融機構和單位，在青海堿業的賬目中，甚至還有不少是高利貸借款。
“(資金轉移的渠道)非常隱蔽，有些借款是直接打到浙江玻璃的。如果不是我們發出通知，讓一些有債務關系的企業和機構到這里對賬，這些情況很難發現。”龍四清感嘆道。
政府文件顯示，不包括貸款擔保和其他社會借款、欠款，青海堿業已經向包括農行青海省分行所轄海西分行、中行青海省分行、建行青海省分行所轄海西分行、國開行青海省分行，招商銀行西安分行等六家銀行金融機構進行貸款，舉債數額巨大。比如，截至6月20日，中行青海分行0.5億元貸款逾期(2009年12月5日)，欠息0.015億元，農行青海分行所轄海西分行貸款11.7億元，2010年4月開始欠息4000萬元。
經管委會初步查實，青海堿業各類債務至少在60億元。管委會主任鄭長山說：“這么大債務，誰來還？怎么還？這是我們最頭痛的。”。
三套財務章83個賬戶，青海堿業被瘋狂“抽血”
記者調查發現，青海堿業從建廠伊始至今7年間，一方面成為浙江玻璃免費的原材料倉庫，一方面又充當著浙江玻璃抽轉資金的“金庫”。
據相關媒體報道顯示，青海堿業開工伊始就為大股東浙江玻璃擔負著每月供應3萬噸純堿的關聯交易任務，而幾乎每一筆大宗純堿交易款項，都未能付款到位。
一位知情人士告訴《經濟參考報》，實際上，早在2003年浙江玻璃內部已出現資金問題，而青海堿業則被其當做圈錢“救命”的工具。青海堿業可以抵押的資產被反復多次質押。海西州政府的文件顯示，青海堿業曾向民生銀行貸款9.96億元，其中4.5億元為股權質押。青海堿業利用流動資產，曾向建行貸款6.8億元，農行貸款4.5億元。就連政府當時為了支持企業發展而劃撥給青海堿業的土地和資源，都被公司進行了抵押貸款。青海堿業曾以1755畝土地向浙江建行紹興支行作為抵押，貸款5484萬元，此外，還曾以石灰巖抵押在青海中行貸款1億元。
青海堿業原管理層人士還向記者透露，青海堿業向各種企業和機構進行“高利貸”借款高達數億元。此外，青海堿業和浙江玻璃之間還存在多次相互擔保，財務非常混亂。
來自管委會的相關調查更令人觸目驚心：為了方便在不同地方借款，青海堿業一家公司竟同時擁有至少三套財務專用章和83個賬戶。據龍四清介紹，青海堿業的三套財務章分別是海西州用一套、國開行貸款用一套、浙江玻璃那邊還有一套。鄭長山則告訴記者，青海堿業開設的83個賬戶分布在不同地方，現在仍在使用的還有29個。
另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和青海堿業有合作關系的大量施工單位、供應商和經銷商，也成為轉移資金最方便的通道。一般而言，是用合作伙伴充當中間人，先將資金以設備購置款的名義從青海堿業的賬戶轉往合作伙伴賬戶，再通過合作伙伴賬戶轉往浙江玻璃。一位施工單位的老板告訴記者，自己就不止一次地被迫充當青海堿業轉款的工具。“為討回工程款，我們也是沒辦法。”
就這樣，青海堿業在長達7年的“抽血”中失去了活力。而高達60億元以上的轉移資金，卻仍然沒有將浙江玻璃救活。
企業前途未卜，監管部門難辭其咎
和辦公樓的冷清不同，生產區的中控樓里，記者看到的是一片緊張有序的工作場面。“我只懂生產，我知道只要我們(生產車間)不散，企業就一定能活。”原青海堿業負責生產的副經理、現任青海堿業管委會副主任陳春鋼說。
“企業真的是個好企業，不能倒閉。”陳春鋼指著墻上寫滿生產運行各項情況的表格向記者介紹，青海堿業自2005年9月投產以來，年產能目前已達到100萬噸，憑借著資源優勢和優秀的生產管理團隊，目前成本已經控制在大概600—700元/噸，遠低于內地堿廠成本。如果按照1500元/噸的平均市場價格來計算，每年盈利至少可以維持在5—6個億。
但目前，包括陳春鋼在內許多接受記者采訪的員工都對企業前途充滿憂慮。據了解，目前中喜會計師事務所(北京)已經進入青海堿業，進行審計和清產核資。此外，中鹽集團在此前曾派人來企業進行考察。據業內人士分析，青海堿業被中鹽集團和鹽湖集團重組的可能性最大。但截至目前，兩家企業尚未有任何表態。
無論企業的未來歸宿如何，有一點是非常明確的：資金運行絕不能再重復過去的故事。否則，企業即便有比300%更高的盈利，最終也難逃衰敗的命運。
實際上，早在2007年，本報記者曾對青海堿業轉移、抽逃資金的事向青海省銀監局做過調查和反映。遺憾的是，就在監管部門的眼皮子底下，大規模的資金轉移仍然進行了長達3年之久。
在連續數天的采訪中，記者面對的是銀行和金融監管部門的集體緘默。
在青海堿業所在地的德令哈市長江路上不足一公里處，“青海省銀監局海西分局”的大字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可面對記者的采訪，一位熊姓領導卻一問三不知，并以一份銀監會于2006年下發的文件拒絕了記者的采訪。
“青海堿業的悲劇，包括銀行在內的金融和監管部門都值得深省。”青海堿業管委會一位負責人直言不諱地說：“你銀行慣著、養著它，到今天沒有責任嗎？明知道它已經出問題了，為何還持續地放貸？監管部門應該發揮什么作用？”
在青海堿業廠區內，有一條橫幅發人深思：“愚者以流血換取教訓，智者以教訓制止流血。”一位接受記者采訪的當地干部說，青海堿業用長期的“失血”換取的教訓，是否可以讓更多人得到警醒呢？